“冰花男孩”:妈妈走了再没回来 一定会找到的

走近“冰花男孩” 妈妈一定会找到的

因为一张顶着满头冰霜的照片,王福满“火”了,成了网红“冰花男孩”。

王福满今年8岁,身高一米二,满手冻疮。黑红色的小脸上,眼睛笑眯眯的,牙齿干净整齐。因为感冒,他说话时不时咳嗽几声,鼻涕一直流。

王福满生活的转山包村海拔2800米左右,是云南省昭通市鲁甸县新街镇最偏远的村子之一,年平均气温7.45摄氏度。小福满家距他读书的“转山包力辉苗圃希望小学”(下称“转山包小学”)4.5公里,每天上下学只能徒步往返。

1月8日是期末考试的第一天。早上7点刚过,他看天气晴朗,穿上一件夹衣和细毛线毛衣走出家门。仅半个小时,山里的气温骤降到零下9度。

8点40分,当他走过满是沟壑的结冰土路来到学校时,满头白色冰花,眉毛、睫毛上都是冰,衣服领口和褶皱里窝着霜。监考老师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刻,发到了朋友圈。

2014年鲁甸地震后,王刚奎在王家海子盖了新房子,但至今没钱装修。在新房子里,王福满一脸兴奋。

“我在昆明读了20天幼儿园”

因为成了网红,王福满的生活突然忙碌起来。1月13日上午9点多,他和姐姐、奶奶,坐着爸爸在昆明“拉活”用的五菱荣光面包车,到镇上接受电视台采访。4天里,这至少是他们第五次进行视频录像。

直到下午四点,王福满才结束从镇上一路直播到学校的采访回家,吃到了当天的第一顿饭。他打开一包方便面,把热水直接倒进塑料袋里,兜着一袋子汤汤水水,仰着头吸着袋子里的面条。大他两岁的姐姐王福美坐在火炉旁,用碗泡了一袋方便面。

“如果你前面有一只老虎,后面有一只狼,旁边也有狼,那你怎么过去?”吃完面,他给新京报记者出了一个谜语。姐姐小美在一边应道:“有人居然回答打过去。哈哈哈,那么可怕怎么打过去?”“应该是晕过去了!”说着,两人笑得前仰后合。

与许多转山包村的孩子不同,王福满小时候去过昆明,还在昆明上过幼儿园。遇到村外的陌生人或扛着摄像机的记者,他不会躲到大人身后,低头不语。他能用普通话流利表达,脸上挂着“冰花男孩”照片上的微笑。

“昆明的学校(幼儿园)就是好,中午吃饭的时候可以看电视。”这个8岁的男孩常常沉浸在那段短暂但幸福的日子里,满是回忆。

那时,小福满才三四岁,父亲王刚奎在昆明的工地上扎钢筋、打零工。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八九平米的房间里,每月房租一两百块。

在王刚奎的印象里,因为没钱交学费,女儿小美在昆明的小学只念了半个学期,儿子只在幼儿园试读了几天。但小福满总将那段时间放大、拉长。他告诉别人,自己在昆明的幼儿园里读了20天。

在昆明的日子里,他平生唯一一次吃到了生日蛋糕。他记得那种甜甜软软的感觉,多年后仍然念念不忘。在昆明,他还看过变形金刚的动画片,玩过变形金刚的玩具,知道它们“会变汽车、变武器,特别厉害”。

“小满说想在昆明,如果有好的条件,昆明的学校各方面都比老家好。”王刚奎说,他一个人挣的钱,“养不活,不够吃,还要出房租费。”

资料图:2018年1月9日,云南昭通一名头顶风霜上学的孩子照片在网上引起广泛关注。照片中的孩子站在教室里,头发和眉毛已经被风霜粘成雪白,脸蛋通红,穿着并不厚实的衣服,身后的同学看着他的“冰花”造型大笑。文字来源:人民日报 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
最喜欢蘸着辣椒酱吃洋芋

2013年,4岁的小福满和姐姐被送回转山包村,和50多岁的奶奶一起生活。爸爸继续在昆明的建筑工地上扎钢筋、打零工,妈妈也留在昆明的一家饭店里打扫卫生,一年多的时间里只偶尔回家。

小福满的奶奶住在山沟里,算是村里面最深的位置。家里两间二层土坯房,木头门,木头栅栏式的窗户,没有厕所。因为潮湿,他们和大多数村里人一样住在二层的阁楼里。右边一间阁楼有三张床,奶奶带着小福满姐弟,以及小福满上初中的小叔一起睡。左边一间阁楼,是小福满的二叔家。

从堂屋上到阁楼,要爬木梯。阁楼上没有窗户,不透光,白天也是漆黑一片。爬上爬下要用手电筒,“上面没电。”10岁的王福美说。

30年来,王刚奎兄妹6人便是在这两间土坯房里长大的。如今,一层堂屋里像样的家具只有一个铺着暗红色毯子的沙发,一排老旧的木柜。在家里,小福满和姐姐看不到变形金刚,只能就着木柜旁边一台20英寸左右的老电视看《熊出没》。

冬天时,村里自来水管的水压跟不上,福美、福满姐弟要和奶奶到井边打水喝。但福满太小了,每次打水只能提起半桶。

只有学校里能在冬天喝上自来水。但零下六七度的气温,自来水太冰,教室里又没有取暖设备,小福满担心喝水后会感冒。那就忍着,争取一天都不喝水。即便真感冒了,也没钱买药。“一般就等着,病就好了。”

转山包村属于高寒山区,只能种植洋芋、苦荞、燕麦三种作物,每年收一季。人们会把洋芋这种最主要的食物变着花样烹饪,煮着吃、烤着吃、蒸在饭里吃。小福满最喜欢的,是蘸着辣椒酱吃洋芋,比洋芋就白饭有味道。

不过节时,奶奶个把月才会买一次肉,称上两三斤,够两个娃娃吃上两三顿。即便过年,一家人也还是洋芋、米饭,再添一些肉和白菜。

但在学校食堂,小福满和姐姐每天中午可以吃到一荤两素,白菜、南瓜、西红柿、黄瓜等换着样炒。转山包小学校长付恒说,这是政府补贴的营养餐,每个孩子每天4元。

妈妈走了,再没回来

王刚奎今年29岁,和小福满的妈妈结婚已经12年了。两人结婚时,未到法定婚龄,既没领证,也没办婚礼。

因为穷,小福满的妈妈经常和王刚奎吵架。有几次,吵完架后,妈妈一个人从家里走了,联系不上,几个月后才会回来。

2016年10月的一天,小福满的妈妈回到转山包村说要离婚。王刚奎不同意,把2014年才补办的结婚证藏了起来。“第二天我们五六点醒来她就不见了。”王刚奎回忆,或许夜里三四点,妻子就走了。

这一次,小福满的妈妈没有回来。

一年多了,王刚奎一直在寻找离家出走的妻子。打电话过去,她一开始关机,后来干脆换号。王刚奎从熟人处听到妻子的消息后,还到昭通、昆明报过案,可始终找不到人。

一天晚上,小福满看到从昆明打工回家的二婶一下子哭了,“妈妈怎么不在了?妈妈怎么不打电话回来了?妈妈过年怎么也不回来了?”王刚奎抱着儿子也哭了:“你妈妈走了。不要我们了。”

王刚奎说,妻子离家出走的导火索,是他在2014年鲁甸地震后盖的新房——一栋160平米的二层小楼。为了这栋楼,他不仅花光了县国土局补贴的4万多元地质灾害搬迁避难建房款,还投入了一两万的积蓄、六七万的借款。直到现在,他还欠着五万多元的外债未还。“盖房前,每个月还能往家里寄两三百块。现在不寄了,都用来还债了。”

1月11日,福美、福满姐弟又来看新房了。因为没钱装修,新房至今只有四处透风的水泥和空心砖墙壁,空空如也。

两个孩子全然不知这套房子与离开的妈妈之间,有怎样的关系。他们一进门就跑上跑下,在二楼和楼顶逛了一圈。小福满还一刻不停地把玩着屋里的一切东西,废弃的胶桶、锅,尚未安装的插座、发电机。

“以后我要住在这里,”小福满指着二层朝阳的一个房间说道。“因为这里暖和,离厕所近。而且去上学时还能多睡50分钟懒觉。”新房建在王家海子的公路边,步行到转山包小学只要十几分钟。

王刚奎的妻子离开后,姐弟俩从不会当着家人的面说“想妈妈”,家人甚至觉得小福满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。但2016年秋天,老师在课堂上放映了一部寻找妈妈的电影,并让孩子们写下观后感。小福满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:妈妈一定会找到的。

资料图:“冰花”男孩系鲁甸县新街镇转山包小学三年级的学生,因当天气温较低,家离学校太远,走路来上学沾染冰霜导致。孩子家离学校4.5公里,平时都走路一个多小时来上学。 文字来源:人民日报 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
资料图:“冰花”男孩系鲁甸县新街镇转山包小学三年级的学生,因当天气温较低,家离学校太远,走路来上学沾染冰霜导致。孩子家离学校4.5公里,平时都走路一个多小时来上学。 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
收到捐款七八千元

因为偏远闭塞,转山包村在新街镇是最穷的。村里540户人家,264户是贫困户。小福满家有车,在村里还算是中等条件。据村支书耿涛说,村里像小福满一样“丢了”妈妈的娃娃,至少有10户。

“我们这里自然条件不好,夏天阴雨多雾,冬天太冷。外地人嫁过来受不了,看不上,就跑了。”村委会主任王刚明告诉新京报记者,这种情况在转山包很常见。再加上很多村民不到法定婚龄就结婚生子,没领过结婚证。女方真要离开,连离婚手续都不用办,人直接就走了。“娃娃们很可怜。”王刚明说。

小福满走红后,昭通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发起了针对贫困山区儿童的“暖冬行动”,统一接受社会捐赠。据报道,1月10日,共青团云南省委等单位到达转山包小学,送去了首批募集的10万元捐款及过冬物资。包括王福满在内,每个转山包小学的学生获得了500元补助。

王刚奎个人也陆续收到好心人的捐助。大家有的送来现金,有的通过微信转账,至今已有七八千元。此外还有衣服、鞋子、书包等物品。

1月10日,中建三局昆明分公司还为王刚奎提供了一份新工作,日薪200元,做的还是在工地上扎钢筋的活。王刚奎说,这样三两天就能回一次家,也许还能带姐弟俩到昭通城里读好一些的学校。

除了上述短期救助,当地还有长期的扶贫计划。据新街镇副镇长李峰介绍,从2018年起,转山包村的扶贫重点是异地搬迁。对于生活贫困难以改变现状,居住条件差,交通不便,而且有搬迁意愿的村民,政府计划在新街镇或鲁甸县建安置房来实现异地搬迁。小福满的奶奶、二叔,已被列入异地搬迁名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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